远去的驿站_9.别赋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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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别赋 (第5/6页)

还有如此高涨的雅兴?”父亲说:“密司薛,你是教英文的,你该懂得,我正在寻找南阳民间的小莎士比亚,搜集他们的‘十四行诗’,这是对民间文化的拯救。”

    薛姨的猫眼一开一合,鄙夷地放走了我的父亲,又忽灵一下,捉住了一个威武高大的军官。

    她懒洋洋地牵着我的手走过军营,一个军官像影子一样跟上来,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呆呆地望着薛姨,目光如醉,神情如痴。到了小院门口,薛姨冷不丁儿回头望着军官。

    “请问长官阁下,你从我和这个男孩子身上发现了什么情况吗?”

    军官“啪”地碰了一下脚跟,行了一个军礼“报告小姐,没有发现情况。”

    “那么,你为什么老像盯梢一样盯着我?”

    “因为…什么也不因为…可是也因为…你很像我的表妹。”

    薛姨偏着脑袋打量着他“你见了你的表妹也要敬礼吗?而且用左手!”

    军官把塞在裤兜里的半截袖筒抽出来“报告小姐,我没有右手了。”

    “右手呢?”

    “丢在台儿庄了。”

    “啊,对不起!但我好像不是你的表妹。”

    “是的,我也把表妹弄丢了。”

    “怎么?”

    “丢在关外了,小姐。”

    薛姨的长睫毛扑闪了一下,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啊!你会找到她的,再见!”

    军官依旧痴痴地望着薛姨一动不动,黄军装上的铜扣子也都惶惶地瞪圆了眼睛。我跟着薛姨走进小院,又回过头来看他。他依旧像钉子一样钉在门外发呆。薛姨带着我走进小屋,推开窗子向他招手一笑,又合上窗子,贴在窗玻璃上偷偷望着他说:“傻孩子!”

    早晨,从小屋窗口塞进来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傍晚,薛姨把我带到白河岸边,悄然上了河堤。

    河堤两旁的柳树伸出茂密的枝叶,使长长的河堤变成了一条绿色的穹窿,低垂的柳丝上挂着蝉的叫声。我随着薛姨在绿色的穹窿里东张西望,忽地在河堤里边的斜坡上看到了那个独臂军官。他已经采集了一束鲜艳的野花,正用牙齿紧咬着一根青藤,脖子像弹簧一样一伸一缩,配合着手的动作,把那束野花捆扎起来。他伸缩脖子的动作显得滑稽而笨拙,却又表现出一个肢体残缺者努力把事情做好的热情和任性。薛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军官受到惊动,惊喜地望着薛姨,脚下却打了一个趔趄,跌倒在河堤的斜坡上。但他倒下去时仍旧高举着一束野花,如同高举着不容倒下的战旗,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

    军官惶恐地鞠了一躬,把野花送给了薛姨“我几乎失望了,以为你不会来了。”

    薛姨在花束上闻了一下“那么,这束花就不是为我采的了!”

    “啊,不!”军官急忙说“我每采一朵花,都要在心里叫一声…”

    “叫一声什么?”

    “叫一声…”军官胆怯地望了一下薛姨“快来啊,小月亮!”

    “你很会讨人喜欢!”

    薛姨脸红了,矜持地朝他一笑,便把我夹在他俩中间,开始了漫长的散步。

    那天的月亮一点儿也不算小,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大月亮。当它冒出地面的时候,薛姨和军官已经慢悠悠地在河堤上走了很久,薛姨的嘴巴开始变成了月牙儿的形状,不时发出轻脆的笑声,可以看见洁白的牙齿在薄暮里闪光。军官也不再显得惊慌失措,但他一旦镇定下来就不堪忍受在他俩中间夹着我这个不大不小的障碍,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薛姨的另一边,与薛姨肩挨着肩,如薛姨挂在开封客厅里的那张照片。

    我不时仰起脸望着他和薛姨。薛姨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好像谈论着一个与军官的表妹相关的话题。我为了薛姨对我的遗忘感到嫉妒和悲伤,就抱着薛姨的腿报复说,我累了,我走不动了。军官急忙跑过来抱我。薛姨却让我靠着一棵柳树坐在草地上,把野花放在鼻子上使劲闻了一下,说:“哎呀,这花儿好香啊!闻闻花儿就不知道累了,你看,要这样闻。”她把花儿遮在脸上,鼻子插在花束里,夸张地吸溜着鼻子,又把花儿交给我说:“好了,开始闻吧!”我就把脑袋扎在花束里,开始了持久不懈的深呼吸。我感觉到了由鼻子哧溜一下直抵肺腑的香气,便有了朦胧的睡意。但是在我的背后,离我有两棵树的距离,薛姨与军官又在继续着与表妹有关的话题。

    “我有你表妹那样高吗?”

    “你好像比她矮一点儿。”

    “不对,我真想跟她比一比!”

    “她跟我比过,她够得着我的下巴颏儿。”

    “来呀,我也要跟你比一比,我够得着你的鼻子尖儿。来嘛,转过来呀!”

    薛姨高大而窈窕。我希望她的头顶应该达到比军官的鼻子尖儿更高一些的地方,就从花束里钻出脑袋。我看见薛姨和军官的影子印在刚刚升起的月亮上,薛姨贴近了军官,一动不动地向他微仰着脸庞;军官的脑袋缓缓地向薛姨勾下来,薛姨忽地凑上去,月亮打了个哆嗦,两个影子就陡地粘在一起,贴在浑圆如玉的大月亮上。大月亮明丽如画,令人目眩神迷。花束里冒出了蒙汗药的香气。他俩的影子从月亮上仰了下去。

    当月亮爬上柳梢头的时候,他们又在继续着关于表妹的话题。

    “说呀,我比不比得上你的表妹?”

    “小傻瓜,我压根儿没有表妹,你是我的惟一。”

    薛姨用拳头连连捶打着军官“哎呀,你真坏!”

    再后来,薛姨常常把我还给母亲,一个人悄悄出去,回来得很晚,脸上带着微醉的红晕,又“啾儿啾儿”地吹起了口哨。晚上,她把我接到她的小屋以前,还要把我母亲拉到小院里小声说话。母亲说:“可惜少了一条胳膊!”薛姨说:“哎呀,一条胳膊就叫我透不过气了!”她闭上眼,胸脯起伏着,做出喘不过气的样子,还一左一右地扭着脖子,好像在躲避接连不断的袭击,撒娇说:“好怕人的哩!”母亲就格格地笑。

    她的同事望着她的背影说:“嘿,真狼!”

    夜里,我被异样的响声惊醒了,一时弄不清自己是睡在什么地方。黑暗里,木床在吱吱嘎嘎地响动,急促的喘息、呻吟声和梦魇般的低语搅在一起。“不行…宝贝儿…等它干净了…我都给了你…别…别吓住孩子…”眼前一片漆黑,声音没有着落地漂浮在空气里。我的手触摸到了冰凉、光滑的竹篦,才发现自己被移在平时堆放衣物的小竹床上,盖着一件陌生地冒着汗味的衣裳。我触摸到了冰凉的铜扣和硌手的领章。空气中又飘来喘息、吸吮、咂嘴的声音。我忽地产生了说不明白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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