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状元境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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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状元境 (第13/18页)

,钱又是吃穿的根本。有钱庄为后盾,可以低价收进小麦和棉花。小麦磨成粉,棉花纺成纱,一个进口,一个出口,循环一次,利润和钞票便成倍。“兄弟在美国,伊莱尔教授曾预言,欧战带来好处最多的是亚洲。因为实业乃实力,实力乃实业,依兄弟的判断,以后几年,中国的棉纱,定有大大出口之势,出口不成,固守国内市场,想来问题不大,退一万步说,就算国内市场被洋货垄断,我等还有最后一个退步,生产出来的纱织成布,全部做面粉厂的口袋。天下再变,人总得吃饭,因此兄弟说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绝非戏言,要不督军大人对兄弟也不会如此器重。诸位说是不是?”众商绅点头称是,商会会长对经济博士颇有羡慕爱才之意,惟有张二胡不置可否,心里总在想,邻座的那个妓女干吗老是眉来眼去,又琢磨这样一位珠光宝气的女人,喝一次酒,得费多少钱。经济博士见他木头木脑,说不出的看不入眼。茶社堂倌执着把太平府大铜壶来冲茶,张二胡慌忙喝几口冷茶,举起茶盅让堂倌冲,那guntang的开水自三尺多高冲下来,一滴不漏地全在茶盅,倒吓出他一身冷汗。从六朝居出来,又由商会会长带头,去寻画舫游秦淮河。画舫又名花船,又名灯船,一群人中有精通此门道的,争着给经济博士介绍有名的姑娘。经济博士新派出身,总觉得中国老派人的狎妓,时间和花费并不经济,好在一来不要他会钞,二来也不便驳众商绅的面子,因此不由将就了两句老话,客就主便,入境随俗。张二胡糊里糊涂地跟到利涉桥下,插不上一句嘴。人多船小,他又不谙冶游,正巧有两人自称有事,不能奉陪。他乘机附和着一同拱手。那群人也不客气,上船便走。岸上的这两人,又不把张二胡看在眼里,也不招呼,掉头扬长而去。张二胡看着那画舫慢慢行远,正欲转身,一条唤作七板子的小船箭似的划过来。这小船也有一个舱儿,破而简陋,船头上吊着两盏玻璃灯,一位姑娘从舱里伸出个脑袋来,用软绵绵的声音唤他上船。张二胡眼睛里只有一团粉脸,一头乌发,摆了摆手,甜滋滋地作别而去。那姑娘忙着拉别的客,竟没有骂他。回家路上,街头卖唱的,正捧着个盘子要钱。张二胡就手从兜里掏出一把铜子,扔在盘子里,清脆的几声响。接钱的姑娘不出声地道谢。他却不回头,悠悠地往回走。进了状元境,周围邻居的孩子见了喊大爷,年长的知道他如今手头阔绰,小看不得,赔着笑脸和他打招呼。碰巧住在状元境西头的杨矮子,也逛了夫子庙回来,看着张二胡陡然像了尊人物,说不出的不痛快。这杨矮子是状元境有名的无赖。打瞎子,骂聋子,妒人有,笑人无,上馆子赖账,借人钱不还,什么下作做什么。他生来一个五短身材,拳头捏起来像干瘪的茄子,因为自小欺惯了张二胡,全不把他放在眼睛里,撕开一张小嘴,神气活现地说:“二胡,你他妈现在不得了呢,有钱了,是不是?乖乖,看到了也不理不睬。唉,怎么样,,借几个钱用用?”张二胡依旧不理他,只差几步便可以进家。杨矮子却来了劲,大叫:“站住,这什么理数,你若嫌我穷,怕不还,明说一声,这么只当作放屁,算什么?就算眼里没老子,也不能这样,不就是该了两个造孽钱吗。”说着,回过头来望望,见四处没人,掏出家伙冲着张二胡家沿街的窗子,哗哗地一泡sao尿。张二胡前脚已经进门,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忍不住说道:“怎么在这撒尿?”杨矮子冷笑说:“不在这,还在哪,难道你打算请我到你家去,老子的尿可值大价钱。”一边说,一边把最后的一点精华极轻薄地向张二胡洒过去。张二胡浑身发抖,说:“你也是吃粥饭的,干吗这么不讲道理?”杨矮子笑着,嘴角略略地有些歪“谁不讲道理,不让老子撒尿,什么居心,想憋死老子?”三姐在里头听了,奔出来,破口便骂。杨矮子见围的人多了,故作高声:“小婊子,今天对我怎么这么凶,平时的情分哪里去了,是不是我跟你睡一觉,没你的男人给的票子多?当真就这么认钱?”张二胡再好的性子也熬不住,开口骂了句什么,杨矮子听了,奔过来,嘴里骂着:“反了,你竟敢骂我,敢再骂一声?”张二胡愤愤地说:“你难道没骂?”“骂?什么叫骂?”杨矮子无赖一个,斗嘴最有本事“譬如我叫你一声王八,也叫骂?不是有什么说什么吗?大家说,对不对?”张二胡让一句话噎住,仿佛脑勺上棍子打了一记,一生所受的羞辱变戏法似的涌现在面前,杨矮子只当已把对方镇住,一旁的人都在劝他不要欺人太甚,他看三姐跳手跳脚还在骂,便趾高气扬地说:“我们爷们在这交涉,你一个臭娘们,折腾个什么劲。你这男人,若是条汉子,敢碰我根毛,我算服他。”话音刚落,张二胡突然发力,猛一推,杨矮子退出了三四步,一个朝天跤仰在地上。他顿时威风扫地,脸被唬得发白,侧身爬起来,见有人来拉,做出要拼命的样子。张二胡也不理他,转身往家走,不防备杨矮子突然捡了地上半截砖头,朝他后脑劈过来。张二胡听见人喊“不得了”脸一侧,半截砖头正好擦在半边右腮,立刻火辣辣地疼。那杨矮子占了便宜便想撒腿,张二胡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追过来,挥板斧一般舞着两个拳头,把个杨矮子砍得东倒西歪。他越打越勇,一辈子的不称心,一辈子的窝囊,全捏在两个拳头里。杨矮子紧抱脑袋,后颈后背后腰,不知叫张二胡打了多少下。腿一软,已经跪在地上,张二胡弯下腰,仍然是打,打。众人也不拉,三姐叉着腰站一边,大叫“打得好,好!”3

    这天晚上,三姐备了酒。又让小丫头去剁盐水鸭,买回族馆子的牛巴来下酒。让老妈子去买大螃蟹。自己下厨做了几样拿手菜。小天宝吃得最欢,大块搛菜,大口喝酒。两个更小的也闹着要有自己的酒盅。三姐害怕他们喝醉,笑着骂着,劝老少两个佣人一齐喝点酒。老妈子见女主人难得高兴,尽拣好话讲,尽拣好菜下筷子。那小丫头也不示弱,盐水鸭和牛巴都是她亲自买的,一路已偷偷地吃了不少,这刻倒是一心一意喝酒,脸红得像是涂了胭脂。张二胡觉得出了口恶气。张二胡头一次打了人。虽然过了几个小时,他觉得自己的两个拳头仍然在挥舞。筷头上夹着盐水鸭,便想到剁鸭子的伙计,小鸡啄米一般的潇洒动作。又想到京戏班的司鼓,仿佛听到了急雨的锣鼓点子。他突然意识到,杨矮子原来是那么矮,脸只有个巴掌大,难怪要打他的脸那样难。也不知喝了多少盅酒。吃了不少盐水鸭,吃了不少牛巴,炒菜当饭似的往嘴里塞,张二胡又吃了三只雌蟹,都是大的,一肚子黄。三姐满心喜欢,陪着一盅一盅喝酒。酒喝得差不多了,张二胡没有胃口再吃饭,三姐便让老妈子带三个小的先去睡觉,又吩咐小丫头烧水沏茶,让张二胡洗脸洗脚。她自己忙前忙后,一会帮着递手巾,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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