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之海_第七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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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4/5页)

名的喜悦固然也是有的,但较之清显之梦的芳醇,自家之梦只不过是对已逝往昔的召唤,不过是本不知做梦为何物的青年年老后陡然增加做梦的频度,而同想像力同象征性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他之所以在床上如此晕晕乎乎地久久耽于梦的玩味,也是因为害怕起床时必然伴随的周身关节的疼痛。昨天腰痛得不堪忍受,今早又无缘无故地转到了肩部和侧腹。至于何处作痛,不到真正起床时是无法觉察的。四肢平放时间里,整个人仿佛嵌入琼胶般的梦的残片。而一旦想到这绝无赏心悦目之事的新的一天,顿时肌rou萎缩,筋骨呻吟。

    另外,本多甚至懒得伸手去摸五、六年前安装的家用内线电话,不愿意听女管家尖刺刺问的那声“早上好”

    妻子死后,家里请了一个懂法律的书仆,没几天就觉得别扭,便打发走了。如今,空荡荡的宅院里只留了两个女佣和一个女管家。且不停地换来换去。女佣俗不可耐,女管家气使颐指,二者水火难容。本多早已发现自己的所有感觉都同这类女人带人家中的时髦言行格格不入。不管怎么好言相劝,对方随口冒出来的都是流行俗语,什么“还凑合”“想不灵”之类。还有那站着开隔扇的动作,那手不捂嘴一泻而出的狼笑,那敬语用法的漏洞百出,那对电视演员的风言风语——一切的一切无不引发本多的厌恶感。当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稍微申斥一句,当天便一古脑儿溜之乎也。而向每晚前来按摩的老太婆就此发几句牢sao,牢sao居然也从按摩婆嘴里播发出来,在院内卷起一阵风波。况且那按摩婆本身也染上一身现代流行病,一门心思地巴望人家叫她“先生”否则便不理不睬。气愤固然气愤,但本多迷信此人的技术,不便另请高明。

    清扫也做得马马虎虎。任凭磨破嘴皮,客厅花瓶搁板上灰尘也依然故我。每周末来一次的插花师在逐个房间插花时就对此有所不满。

    女佣竟把推销员之类请进厨房待以茶点。那视为珍宝的进口酒,不知谁喝的也落下一截。黑幽幽的走廊深处不时炸响刺耳的狂笑。

    不说别的,家用内线电话里女管家那声寒暄,直如烙铁贴耳,弄得他甚至没兴致吩咐准备早餐;继而两个前来开木板套窗的女佣那脚底板沁满汗水般紧紧粘在草席走廊里的足音也令他心生不快。洗脸池的热火管经常失灵,牙膏挤到底时也不知道更新,非等本多吩咐不可。西服之类,好在女管家监督得紧,熨烫洗涤总算不曾疏忽。但穿时好几次被洗衣店标签划痛脖颈,由此领教不少。皮鞋倒是擦了,而鞋底泥沙却保存得完好无缺。雨伞开关坏了也不闻不问。诸如此类,梨枝在世时是不可想像的。有的用具只破旧或损坏了一点便转眼弃之大吉。本多为此同管家吵了一架。

    “我说老爷,那东西您叫修也根本找不到地方修嘛!”

    “那,就只好扔啰?”

    “又有什么办法呢?又不值几个钱!”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本多不由提高嗓门。对方眼里旋即浮现出对于吝啬的鄙夷。

    如此一来二去,愈发使本多深感庆子友情的必不可缺。

    扑克会自不必说,庆子大体上还对日本文化开始了刻苦钻研。这是她一种新的异国嗜好。直到偌大年纪庆子才开始观看歌舞伎,对无甚水准可言的演员心悦诚服,还比之为法国某明星大加赞赏。此外还开始练习谣曲,并迷上了密教美术,转了很多寺院。

    庆子不止一次提议一起去哪里一座更好些的寺院看看,本多本想说那么去月修寺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是绝不是可以带着庆子嘻笑游览的场所。

    自那以后五十六年时间里,本多一次也没有去过月修寺,同据说还健在的住持聪子也一封信没有通过。无论战时还是战后,本多不知有多少次想去聪子处一叙阔别之情,无奈每次又都在心理上强烈受阻,以致始终音信杳然。

    然而这绝不意味他忘了月修寺。音信隔绝的时间越长,月修寺在心目中的重量越是无可替代。他总是顽强地提醒自己: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能扰乱聪子的清静,不能时至今日还以怀旧之缘接近聪子。随着岁月流逝,他愈发怕见聪子的龙钟老态。是的,蓼科是在空袭后的涩谷废墟上说过,聪子如一泓清泉变得更加秀美。若是所谓空门老尼之美倒并非不可理解,但事实上此外还从大阪人那里听到过赞叹聪子近来美貌的语声。尽管如此,本多还是害怕。怕见美的废墟,怕见历历残留于废墟的美。当然,聪子老来的悟达早已使其超越红尘,高踞于本多无可企及的峰巅,这点毋庸置疑。因此,纵使本多以老年丑相出现,聪子那顿证菩提的莲池也不至于泛起一丝涟漪。他很清楚,任何回忆都不可能打动聪子。聪子早已披挂好深蓝色的盔甲,任何回忆的利箭都奈何她不得。每念及此,再以已逝清显的眼光思之,似乎又增加了绝望的因素。

    何况,如若探访聪子,本多势必重新背负清显的回忆。而且至今仍作为清显的代理人登门这点也使他压力重重。“罪只是我和清显两人的”——回镰仓途中聪子在车内自言自语的这句话,在时隔五十六年的今日仍清晰回响在他的耳畔。如果相见,想必聪子也会对那段往事淡然一笑置之,随即同本多开怀畅谈。问题是本多很不情愿想到这一步。他觉得,自己已如此衰老不堪,日益惨不忍睹,日益罪孽深重,因此同聪子相见的程序也就日益难以逾越。

    春秋递嬗,星转斗移。那年春天淡淡披裹白雪的月修寺本身,连同有关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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