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中短篇小说_状元境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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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状元境 (第11/18页)

有过钱,因此不知道钱的用处。自从有了三姐,老用她的钱,老挨她的骂,加上听书时,老听着大丈夫志在四方这句话,不免动了发财的念头。那时的茶馆常有人在里面接洽生意,谈各类行情,大把钱来去,流水一样。回去说给三姐听,也想去做生意,三姐听了,也不怂恿,也不阻拦,只是笑。张二胡不相信三姐和老三早已打得火热。他不愿相信真有这样的事。天下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因为什么样的事也都不可能。这天晚上三姐又不肯回来,张二胡想了想就去请。他是第一次去车行,远远地看见灯亮,心里体会不出的滋味。一帮人正围在灯下赌,三姐捋起袖子掷骰子。大家见有人来,有认识的笑着说:“快喊老三,打架的来了。”老三不好赌,早早睡了,被窝里甜甜地等着三姐,听见了慌忙爬起来,拎着裤衩刚站在地上,听见外面三姐的声音:“你来干什么?”张二胡的声音:“接你回去。”接下来是起哄的声音,有人问他为什么单单今天来接三姐,有人问他是不是在家睡不着,想老婆了。又是三姐阻止的声音“你们不要见他老实就欺负他。”又是起哄的声音:“我们欺负他?天地良心!状元境谁不知道二胡兄弟的厚道,欺负他,嘿嘿嘿。老三,你出来。”老三在里面应着:“出来就出来,”衣服也没穿,裤带束束紧,踩着鞋后帮,懒懒地出来问道:“谁找我打架,谁?”两眼毫不在乎地看着张二胡,故作傲慢地说:“你?”张二胡也不理他,执意要三姐回去,像是离不了娘的孩子。众人大笑。三姐说:“你跑这来丢什么丑,偏不回去。”他听了,还是劝。众人还是笑。老三把膀子一抱,有心鼓起一块块的肌rou,对三姐说:“还守着这么个活王八干什么,倒不如跟了我,给我做老婆。”三姐在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脸鄙视的样子:“就你能,算是会说话是不是?”旁人打趣说:“老三,难道你不怕做王八?”老三笑着说:“我,我的女人谁敢碰根毛,妈的。”说着,用眼神提醒众人看张二胡。张二胡只当什么话都没听见,耷拉着脑袋,像一把上了锈的铁锁似的,死咬住一个理,就是要三姐回去。三姐看不惯他的窝囊,又不忍看他被人糟踏,便陪着他默默地回去。众人追在后面又是一阵大笑。老三喊道:“妈的,你去了,老子怎么办?”说着,就在街面上,冲着墙根带头撒尿,嘴里还在喊。

    第三章

    1

    张二胡在状元境消失了很久,人们才发现少了这个人。没人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有人说被三姐气得跳了河,有人说被马夫们吓得跑到了关外。甚至三姐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公鸡下蛋,老鼠吃猫rou,三九天开桃花。时间一晃就是五年,到张二胡发了大财,从天上掉下来,她只当是撞上了鬼。没人知道张二胡怎么就发了财。张二胡还是张二胡。脸上黑了些,黄了些,加上不少白的银元,张二胡还是张二胡。三姐也仍然是三姐。五年里,三姐给张二胡又生了两个儿子。凡是女人有的坏名声,她都有了。状元境的男人为了她,打来吵去,状元境的女人为了她,吵来打去,三姐仍然是三姐。什么都和过去一样。和过去一样地标致,一样地泼辣,一样地不能没男人。哪怕说话的腔调也是过去的味,见了张二胡。眼白对着他,劈头便问他怎么没死。“可不没死,要不,死在外头快活,能想得到回来?”张二胡直直地看着她,眼前一阵白雾。一肚子话,一肚子委屈,一肚子不高兴,都闷在没嘴的茶壶里,倒不出来。三姐说:“这么看着干什么?是不是我老了,丑得不认识怎么的。准是在外头漂亮的女人见多了。要我想,这几年在外头,不知怎么玩女人呢。回来就好,别傻站着,天宝,你缩在那干什么,喏,这是你的那位爹!”天宝已是个有棱有角的小男孩。瘦瘦的颈子正在往长里长,小脸上放着一双大眼睛,全是神。半信半疑地叫了声“爸爸”走过去,把头偎在张二胡身上,先不动,然后轻轻地擦。张二胡摸了摸他的头,心头止不住地发麻,腿也在抖,掏出块银元来,叫他买糖吃。三姐一边见了,骂道:“多大的孩子,一给就是一块钱,刚回来,显着你钱多是不是?天宝,你拿,试试看?”到晚上,三个小的都睡了。小天宝梦里甜甜地喊着爸爸。三姐脱得不能再脱,便往被子里钻。张二胡坐在床沿上发傻。三姐从被窝里爬出半截,说:“这傻样子,怎么一点没变。见着了又好气又好笑。喂,你哑了?”张二胡说:“我带了钱回来,原想叫娘过几天好日子的。这下好了。”三姐说:“什么话,你娘死了,怨我?”张二胡说:“我不在家,你们准保又是天天吵。”三姐冷笑说:“真正废话,你在家,倒是天天不吵?她要吵,怨我?人老了,她要死,怨我?我又没有倒八辈子穷霉,什么都想怨,凭什么?秦淮河上没盖子,你娘不跳下去,家里有的是绳子,你娘也没有再往梁上挂,是好好地死在床上的,这个账你认不认?”张二胡红着眼睛,不想说,还是说了:“那也是,人死了几天,才知道。”三姐听了,红了一会脸,想明白似的说:“噢,全知道了。和尚庙里秃子多,坟头地里鬼多,这状元境,就他妈的能嘴多。翻起一张臭嘴,真是的,什么屁话说不出。现在好了,总算是在外头混了两年,要起脸来了,因此这会挑眼来了。不错,是死了几天才知道。怎么样?我告诉你,人都臭了,你信不信?赶明天我死了,准保也这个样。自己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现在怎么了,该了几个钱,就想做孝子,真正不得了,”说着,眼睛一红“就算我把你娘逼死了,怎么样?要想摆个孝子的模样,只管摆就是了。”张二胡说:“反正明天要看娘的坟的,怎么说,也要去。”三姐说:“乖乖,总算会说一句狠话了。到底是出门混了几年。去就是了,谁拦你?”张二胡又无话可说,仍然傻傻地坐着,眼睛不看三姐。三姐跳下床来,捞了件衣服披上,坐在马子上,似恨带怨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冷笑道:“有什么厉害的,使来叫我看看,别这么木桩似的竖在那。”她一边慢腾腾地往床上爬,一边说:“居然也学会生气了。那是的,现在有钱了,能不摆些人模样出来吗?怎么,不想睡觉。要是嫌家里的床睡了腰疼屁股痛,想坐一夜,也好。”说了,裹紧被子,侧身向里,独自地睡觉。第二天,天宝吵着要一起去上坟。两个更小的也哭着要去。三姐一腔火,满肚子不自在,照天宝就是一记耳光,又踢了老二一脚。第三个吓得先哭,掉头往门里跑,门槛上绊了一跤,哭得更凶。天宝捂着脸,也不哭,执意要和张二胡一起去。雇来领路的人打圆场说:“既然少爷要去,一起去就是,反正老爷要叫车子的,道又不远。”三姐白了他一眼,说不要得了几个臭钱,就捧着个屁股当脸添,什么老爷少爷的,这家里从八辈子起,就没有一个爷。张二胡一旁默默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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