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底儿女们_第九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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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第12/13页)

爱过蒋纯祖,现在她应该和他永远告别。她觉得这个告别是动人而美丽的,将给她底生涯带来悲伤的慰藉。

    走出剧场,高韵底心情变化了。她忘记了刚才的那个热闹的场面了,她觉得自己是可怜的:她追求着悲伤的、美丽的告别。这是这样的,她觉得自己是这个时代的不幸的少女,这个少女和她底第一个爱人在这里极动人地告别了。但她心里又有实际的痛苦:只要走了几步路,现实是很容易推翻这种浪漫的心情的。所以她告诉自己说,她是自由的,她是属于她自己的,只要她认为是对的,她就应该坚定去执行。

    在浪漫的心情之后,那种对这个奇异的局面的实际的渴望使她兴奋起来了。

    他们互相看着,他们沉默着,站着冷雨里。

    “到你那里去么?”高韵说。

    蒋纯祖想说什么,但改变了主意,转身迅速地走去。他心里有欢喜和痛苦:他从未想到他竟然能够胜利。现在他是赤裸着了,那一切防御,那一切傲慢的,浪漫地构造,在不会实现的时候,是无比的坚强的,但一接触到实际,就毁灭了。他反抗过了,现在他只是冷静地回忆着那些反抗,那些狂风暴雨,再无热情和力量了。那种浪漫主义是像尸体一样倒下来了——更可怕的是,他底色情和rou欲在实际的严肃的痛苦里面冷却了。他觉得他现在所做的事是最下流,最丑恶的。但他仍然做下去。他们叫开了门。他们走到房里,打开了灯,他们互相看着。他们坐了下来,彼此都很冷淡。他们又没有力量改变这个局面。

    蒋纯祖看见门边的地上有一封信,拾了起来。这是一个在上海认识的朋友来的:他们好久地断绝了信息,现在这个朋友从危急的武汉逃到了离重庆两百里的乡下。但蒋纯祖现在对这个意外的友谊毫无感动,他只是冷淡地想了一下。他长久地抓住纸头,假装看信:他底心从来没有如此冷酷过。

    他体会到可怕的大的空虚。他想,他在这里生活了差不多半年了。他看了房间里的一切,但无感觉。他看着高韵。

    于是他试着从这种空虚里挣扎起来。他觉得高韵是美丽的,她底眼睛是明媚的,她底丰满的胸膛和柔软的四肢是迷人的,他不可能失去她,但他即刻就要失去她,永远失去她!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没有比这更像梦境,也没有比这更现实的了。

    他觉得痛苦、羞耻!他心里不再有丝毫的爱情,他明白高韵心里现在也决无爱情!事情现在是很简单了:他们只是被一种盲目的激情引导到这个实际的场合里来。他们坐着不动,不说话。在寂静中他们听到窗外的雨声。“现在是这样:”蒋纯祖想“除了rou体底交换,别的没有可能——全是虚伪的!我们的确爱过,但现在不再相爱了!而我又是最下流的,没有意志决然分离!是的,你要跟她说:我爱你,永远爱你!人生是凄凉而辛苦的…滚你妈的蛋!”他站了起来,含着轻蔑的笑容看着她。

    “我跟你说…”他说,突然战栗而眩晕;“我厌恶我自己…你,你请回去吧!”

    他实际上是希望高韵投身,他明白这个,所以他战栗而眩晕,高韵痛苦地站了起来,她懂得目前的这实际的一切,她诚恳地向他点头,眼里有泪水,异常痛苦地向外走。“站住!”失望的蒋纯祖喊。“我们怎样的糟蹋自己啊!”他想。

    高韵站住,含着眼泪看着他。

    “我们分别了,你懂得,我不勉强你,我所以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我们并不曾错误,我们不需要追究爱情,我知道你曾经爱我,但是你为什么爱我这样一个下流的、无耻的人?”蒋纯祖说,带着冷酷的兴奋。高韵默默地流泪了。“我们分别了,这里是半年的时间,半年的生活,永远不能挽救的错失和毁灭!…我…不会活得多久了!”他激动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又陷入虚伪了。高韵坐了下来,啜泣着。“我们将来怎样,都不能知道!”他愤怒地说,企图攻击虚伪“你已经走进了这个金碧辉煌,前进革命,但又卖身投靠,荒yin无耻的圈子!你想象你底工作是严肃的——我不想惊醒,也不可能惊醒你底好梦!刚才你底那位有名的爱人说我是野蛮无知的封建余孽,我永远记得,我要一生复仇!我不想功名富贵,我只求——在临到我底死的时候,我怎样好好地去死!你永不能懂得时间底残酷无情,因为你年青而美丽,只要活三十岁!我曾经用封建余孽的道学思想欺骗过自己!曾经做浪漫的梦,曾经又用家庭和结婚来欺骗自己,有这一点上,我感激你——但是我现在撕破了,这一切!今天我想和你说的话就是这些,明天我就离开重庆,是的,明天!”他停顿,向桌上的信看了一眼;“但是我丝毫不隐瞒你,我要你来,因为我仍然…爱你,是的,我要你底身体!”他冷酷地说。他说得眼前爆发了烟火。他觉得,撕破了一切,他底意志无比的坚强。

    “…为了我们…爱了半年…”高韵啜泣着,说。“但是你不应该说这些!”她说,站了起来。“…但是…是的,他怎么能够,想到,我们底这种离别,他,在那里快乐!”她以悲沉的,有力的声音说,她咬牙,泪水流下来。“他”指那位剧作家。在这里,高韵有了甜的、浪漫的想象。“她答应了,可怕!”蒋纯祖想,走到床边坐下,抱着头。

    “你走吧,你!”他痛苦地说。他明白自己底虚伪。

    高韵迅速地走向他。这个时代的这种生活,没有任何法律,甚至没有任何原则:假如以真实的心灵为原则,心灵又常常是脆弱的,蒋纯祖屈服,但挣扎、审判,他底心觉察到了一切。他明白即将发生事是可怕而可耻的:他不懂得它怎样会发生。他想到,假如在这种时候还会有rou欲,那么他底毁灭是无疑的、彻底的了。

    但虽然他底心在不停审判着,这样的局面已造成。蒋纯祖觉得除非他们继续相爱,他不能做这件事,他没有权利做这件事。高韵冷静地、坚决地,——由她底意志来执行,迅速地卸下了她底衣服。蒋纯祖站着,严肃地看着她:她底美丽的脸无表情。蒋纯祖突然羞耻地,温柔地笑了,高韵悲苦地看着他。他底这种突然发生的情绪造成了一种印象;他们仍然是相爱的,在这个深沉的、安静的夜里,没有另外的事发生,它们不可能发生。事实似乎是确然如此的。人类底心灵不停地创造着,在各种生活里创造着,以赎救自己。但从来没有比这更冰冷的接吻了。…在道德的痛苦里,他们沉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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